3月上旬，吴凤花带领绍兴小百花越剧团青年演员们，跟随绍兴市柯桥区招商队伍，前往香港进行文化交流与推广，越剧婉转的唱腔让香港观众如痴如醉。
从艺40年，吴凤花的演出足迹遍及大半个中国，一出《狸猫换太子》在各大剧院上演数百场，一台《梁山伯与祝英台》走出国门、走向世界。在不断的摸索与实践中，她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塑造出一个个经典角色。
近日，国家文化和旅游部公示第六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推荐名单，绍兴12人入选，吴凤花作为越剧代表赫然上榜。记者有幸采访这位“二度梅”得主，一起来听听她与非遗越剧40年相互成就的故事。
【人物名片】
吴凤花，当代越剧表演艺术家，国家一级演员，工小生，师承越剧宗师范瑞娟。现任绍兴小百花越剧团党支部书记、艺术总监，浙江省戏剧家协会副主席。
在40年从艺生涯中，以文武兼备脱颖而出，以醇厚守正赢得广泛认可，以坚持创造砥砺前行。唱腔方面，传承淳朴稳健的范派特色，兼具明亮高亢的自身风格；表演方面，戏路宽广，能驾驭各类身份不同、性格迥异的角色，并独具挺拔轩昂的气度。不仅擅演乃师的名剧，如《梁山伯与祝英台》《孔雀东南飞》《李娃传》等，亦整理发扬了《劈山救母》《三看御妹》《沉香扇》等越剧经典剧目。通过与吴素英、陈飞等搭档，不断创演新编剧目，逐渐形成绍兴小百花“文戏武演，武戏文演”的艺术风格，在中国戏曲界独树一帜，塑造了《陆文龙》中的陆文龙、《吴王悲歌》中的夫差、《狸猫换太子》中的陈琳、《马龙将军》中的马龙将军、《屈原》中的屈原、《王阳明》中的王阳明等数十个原创人物。
曾任中共十七大代表，先后荣膺第十三届、二十五届中国戏剧梅花奖，第十五届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主角奖，第十届中国戏剧节优秀表演奖，第五届中日戏剧友谊奖，全国三八红旗手，全国先进工作者，全国艺德标兵，中宣部第四届全国中青年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浙江省特级专家，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
因现实入行 因热爱坚持
初见吴凤花时，利落的短发、英气的面庞，身姿挺拔，行走间不输男儿的飒爽，不愧是年轻人口中的“花帅”。
1983年，13岁的吴凤花来到绍兴县戏剧艺术职业学校，开启她与越剧40年的缘分。
吴凤花耐心教导小演员们。
出生在绍兴市越城区东浦街道南村村的吴凤花，母亲是知青，父亲是南村村地地道道的农民。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不少长辈希望自己的孩子跳出农村走向城市，某些有“农转非”指标的工作就尤为吃香。加上吴母是越剧戏迷，有一把好嗓子、日常喜欢唱唱跳跳的吴凤花，就这样报考了戏校。1983年，她凭借出色的条件被戏校录取，次年转正，成了父母期待中的“城里人”。
初入戏校时，吴凤花完全没有进入“艺术殿堂”的概念，只觉得唱戏“好玩儿”，还可以穿漂亮的戏服。直到毕业后步入社会，一场场演出不仅磨炼了她的本领，更让她在戏中“思考”，领悟人生哲理。
看戏、学戏、演戏的过程，同时也是学习成长的过程，戏曲教授她知识学识，教会她待人接物。一出出故事、一个个历史人物，有形的老师教授她技法，无形的老师教会她人生的“善与恶”，她在戏曲中成长，从戏曲中感悟人生。而热爱，在一次次碰撞的火花中，悄然而生。“步入社会后，突然发现有那么多人因戏喜欢我，我的职业原来这么不一般，演好戏很不容易，获得大众喜爱更不容易，我要珍惜这份事业，珍惜观众的喜爱。”她说。
干一件事就要全身心投入，这是吴凤花从艺做人的准则。对越剧的热爱与坚持，让她40年如一日，无论是国家大剧院的舞台，还是乡下简陋的草台，她都一丝不苟地演好每一个角色。“上得了厅堂，下得了泥巴房”是她对自己的要求，一个好的演员，要能适应不同的舞台。
行内有句话叫“饱吹饿唱”，为了让自己以最饱满、最轻松的状态演出，多年来吴凤花坚持演出前只喝一杯清咖，轻装上阵。如今年过50的她直言常有危机感，一是年龄的增加，二是青春势力的崛起，让她不敢有一丝松懈。她将每一次演出都视为第一次，因为“第一次演出的时候精力最集中也最亢奋，能更好带动情绪”，以此在舞台上做到最好呈现。
40年间，伤痛常有，但始终无损她对舞台的热爱。一次在武汉演出《断桥》时，一个高难度动作突发意外，她狠狠坠落地面，昏死过去。醒来后她吃上止疼药，只停演了不到10分钟便坚持登场，忍着剧痛完成演出。事后送医检查，发现胸椎压缩性骨折，再晚一步便是高位截瘫。
“舞台对演员而言有种神秘的力量，音乐一响起就召唤着我继续登场。事后回想也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但在当时唯一的反应就是上场完成演出。”吴凤花说。
为了艺术，她不要命，更豁出一张“脸”。多年的舞台演出，皮肤长期受油彩侵蚀，让她铅汞中毒严重。原本白净漂亮的脸蛋，从出现红斑，到黑一块、青一块，严重时，连眉毛都脱落了，面临毁容的危险。“当时严重到上台时戏迷认不出我，问吴凤花在哪儿？尴尬夹杂着难过，非常不好受。”
她也曾思考过放弃艺术生涯，但对舞台的热爱让她难以割舍。放不下就接着唱！一层粉遮不住就多上几层！一边治疗，一边继续登台唱戏，她以更精彩的舞台呈现弥补妆容上的不足。
现在的她再谈起这段岁月，已是平静淡然，“感觉自己的内心更强大了，岁月让我有更丰富的阅历，也更坚定，我接受了那个不完美的我。”
以无限努力的姿态投身热爱，观众回报她以掌声，越剧回报她以两度“梅”。
年初八开始，吴凤花便开始忙碌起来。三周内，苍南五天九场、诸暨西施大剧院两场、宁波逸夫剧院两场、香港演出数场……舞台外，作为剧团领导的她还要负责行政工作，行程满满当当，但心里也十分充实。
吴凤花说，自己有两点特别幸运，也特别值得“夸耀”，那就是“有人带”“有戏唱”。“我有机会能够一直在舞台一线，一直有戏演。同时日常还有两位梅花奖‘娘子’相伴，她们都比我大，可以说是我的姐姐，多年共事、演出，彼此之间默契包容，所以我是很幸福、很幸运的一个‘小官人’。只要我还演得动，我就要一直演下去、传承下去。”她笑着说。
非遗传帮带 经典咏流传
2024年是越剧一代宗师范瑞娟百年诞辰，1月5日至7日，绍兴小百花越剧团以三场纪念演出致敬先辈。五代演员悉数登台，共同演绎经典名剧。首日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五代同堂版演出中，年龄跨度从“60后”到“00后”的几代梁祝演员们同台飙戏，展现了越剧文化的代代相传。
作为当今越坛最具影响力的范派艺术传人、绍兴小百花越剧团的当家小生，吴凤花连续三天登台演出，感怀恩师。经典传承剧目，“新鲜阵容”的生旦搭配，带来全新的感觉与刺激。演出结束，绍兴小百花五代演员又悉数登场，牵手鞠躬，致敬前辈，现场掌声如潮。
《狸猫换太子》中扮演陈琳。
此次演出让吴凤花颇有感触与收获，“经典剧目搭档不同对手演员，有压力，更刺激！精彩的舞台呈现，靠的是演员之间的互相成就。和几位‘大娘子’一同演出，舞台上哪怕有一点点偏了，她们也会把你拽回来，整场演下来特别幸福。”忆及此，吴凤花还是一脸激动，“和前辈们同台演出给年轻演员们也带来了不小的感官刺激，好多‘小朋友’演出前紧张得不行，演出时更是拿出了‘十二分力气’。通过后期复盘，相信他们还能发现不少独自登台时难以发现的问题，收获满满。”
纪念是为了传承，传承则是为了更好的未来。借此次契机，吴凤花许下小小心愿，希望挖掘、复排更多老师演过的作品，并且将这些戏一代代传下去！“老师百年诞辰纪念演出只是一个开始，未来我有一整张戏单要去陆续实现，也会将这些戏一一传授给‘小小范’们，让经典剧目更好地传承下去。”
复刻经典是如今绍兴小百花越剧团的重点工作之一。疫情期间，对外演出减少，绍兴小百花越剧团集中精力复排了8台经典传承剧目，每台戏都进行了传承版与青春版两个版本的编排，在传承的同时，也给予青年演员实践的平台，“现在在演出中，‘小朋友’们也能独立担当主演了，虽然他们的舞台表演还略显稚嫩，但假以时日，必能独当一面，演出自己的风格。”吴凤花笃定地说。
回忆起自己初入行时的情形，吴凤花至今还印象深刻，颇为感叹。“那时候师姐们带着我们演，大家在剧团不像同事，更像是一家人，在师姐们的口传心授下，我们这班曾经的小演员逐渐独当一面。现在，轮到我们作为师姐、师傅教授下一代了。”
在吴凤花与多位越坛前辈的提携和培养之下，近些年绍兴涌现出许多越剧“后起之秀”，在全国性的青年演员越剧大赛中常常占尽鳌头。
作为越剧非遗项目代表人物，吴凤花在坚持舞台一线演出的同时，还不忘关注绍兴其他非遗项目的传承工作。在绍兴的五大剧种、五大曲种中，越剧等剧种生存状况尚佳，但部分非遗项目则已面临消亡危机，最大的原因还是缺少传承人。
多年来，吴凤花一直都在积极呼吁减少文化领域人才的流失。戏曲活化石新昌调腔有着600多年历史，前些年却面临解体危机。吴凤花了解到相关情况后，向浙江省政府提出保护传承议案，最终政府与企业共同投入扶持资金，解了调腔面临失传的燃眉之急。
针对更多“危在旦夕”的非遗项目，吴凤花认为是时候进行抢救性保护了，“能否把现有这些老艺人的宝贵演出资料记录下来，哪怕以口述的形式，将历史与记忆记载与保存。不仅能用于教学，未来有一日，或许还能在博物馆中展出。”
新时代下戏曲演员更要“两条腿走路”
在以往的印象中，传承千百年的非遗项目是一种又古又旧的概念。但近年来，随着国潮兴起，观念转变，越来越多年轻人开始关注、喜爱非遗项目。在年轻人居多的视频网站哔哩哔哩上搜索吴凤花的名字，跳出来多达42页的搜索结果，评论区亲切地称呼她为“花帅”“阿花老师”。
2023年，陈丽君、李云霄这对越剧搭档走红网络，一下子为越剧带来铺天盖地的关注与热度。风云变幻的互联网时代，要如何接住“泼天的富贵”，成就“更好的非遗”？
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中扮演梁山伯。
吴凤花认为，自媒体诞生以后，对越剧起到很好的推广作用，但在长枪短炮无处不在的时代，演员的每一个小细节都可能在不经意间被传上网络。“泼天的流量”帮越剧开拓了一定的市场，但戏曲演员也要学会巧妙地“隐藏”，掌握好尺度，不能一味地消耗。
“新时代下网络加入文化传播，对传统戏曲的推广与创新无疑是好事，一些实验性的创新剧目或者说题材创作确实带给传统戏曲新的生命迹象。但经典依然要不打折扣地去传承，要‘两条腿走路’。经典是‘巨人’，我们是踩着‘巨人’的肩膀、拄着‘巨人’的拐杖、靠着‘巨人’的搀扶前进。”
网络时代为了解传统戏曲增添渠道，观众们可以在线上“隔屏观望”。但吴凤花认为，“隔屏观望”只是解馋，真正欣赏戏曲艺术还是要走进剧院，“传统艺术在现场观剧的感官是不一样的。网络可能会给我们带来关注度，但我们仍希望大家能更多地走进剧院，更近距离地接触到传统戏曲艺术的魅力。”
一项技艺要传承，总是需要年轻血液的不断加入。非遗也可以是年轻的、好玩的、新潮的。如今，越来越多剧团走进高校，通过与年轻人增加接触，为传统艺术增添青春活力。
2023年，绍兴小百花越剧团走进11所985、211高校，普及传统戏曲文化，在与年轻人的交流中寻找创作的新方向。去年底，“复旦大学·绍兴周”启动，吴凤花携经典剧目《梁祝》亮相校园。台上演员婉转清唱，台下师生入情倾听，演员演得过瘾，观众看得如痴如醉。
戏曲曲艺的传承与振兴要从娃娃开始。近年来，吴凤花与本地多所小学展开文化结对，通过畅聊、体验越剧，让小朋友们渐渐从关注转向喜爱。前年，华舍花音越剧社在华舍小学开班，吴凤花长期驻点指导，为培养越剧下一代传承人尽心尽力。她培养的小“陆文龙”还获得了省级荣誉。
“孩子们眼中的戏曲奇妙无比。下一步我想把一些脍炙人口的儿歌、唐诗宋词、绍兴名人故事等改编成越歌，让孩子们从唱越歌起步，慢慢变成唱越剧。既增加他们对绍兴的人文了解，也让他们更自然地接触越剧，共同参与非遗项目的保护与传承。”畅想未来，吴凤花踌躇满志。
绍兴日报 见习记者 周可阳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